第二章 佛堂(1/8)

佛堂里很暗,充斥着浓郁的香火味道,中央供奉着一尊大肚佛,它袒露着鼓胀的腹部,端坐在莲台上,带着一种慵懒的、审视性的气质,好像在观察着人世间,又好像高高悬在空中,一点不沾染凡尘。佛前是供桌,供桌上置一香炉,两侧插鲜花和摆放供果;桌前是几个拜垫,垫子正中有凹陷的痕迹,能看出有人诚恳地跪拜过,日积月累,才留有印记。

陈臻的注意力完全被佛像吸引了,在他的印象中,佛像应是庄严、肃穆的,但这尊佛的脸上带笑,大腹便便,令他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平和和快乐。与之相反,带他进来的护工快要站不住似的,躬身念叨着,过了好一会才指示陈臻打理靠近大门的区域,自己则战战兢兢清理起了香炉和将要腐烂的花和果子。

陈臻不疑有他,专心致志打扫,耳边只有自己脚下的声响和护工搬动东西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喊道:“过来……过来呀……”

声音很轻,听着不太明显,刚开始陈臻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护工叫他过去,正想转身,才意识到声音不像成年男人,太尖了,像扯着嗓子叫唤,有股稚气未脱的懵懂。他手上动作一顿,一时间压低呼吸,乱糟糟的念头猛地涌上来——

是谁的声音?

疗养院里根本没有孩子啊?

护工呢?他也听到了吗?

陈臻不是什么超自然爱好者,但他对未知事物确实怀有敬畏之心,没胆子继续想,默念了一句莫怪,赶忙维持着姿势,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在这时,他又听见细微的水声,很粘稠,仿佛搅动泥浆,里面混杂着和刚才差不多的叫声:“来……来这里……”声音厚重了些,节奏加快,好像有点焦急。

陈臻死死压着脑袋,不搭理,又过了几分钟,那道莫名其妙的呼唤终于消失了。他正要松一口气,便感觉肩上被拍了一把,吓得他差点叫出声,转过头才发现是护工:“走了,外面感觉又要下雨,我可没带伞。”

此时对方好像冷静下来了,除了额头还有一层细密的冷汗,神情里看不出恐惧,倒是有几分如释重负。

他下意识抬头,从大门处狭窄的视角看去,阴云重重,果然是要下雨的天气。

……

当晚,陈臻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独自站在佛堂中,香慢慢地烧着,大片白色的烟雾笼罩在佛像四周,令他看不真切。只有那个膨胀的肚子,圆鼓鼓的,他心底短暂地浮现一股亲近感,对饱满弧度的亲近。但佛像不为所动,眉眼带笑,那弯曲的手臂好像在指引他向前走,于是他离得更近了,一阵喃喃低语从佛的肚腹中传来……

陈臻浑身冷汗地醒来,现在是凌晨四点,天还未亮,他的心口犹如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喘不过气,半晌才缓和过来。他本想倒一杯热水压压惊,或者干脆洗个澡,但经过窗前,眼睛却不由自主往外瞟。佛堂俨然,所有门窗都是死死关闭的,周围没有灯光,仿佛一整个区域都陷在了昏黑的深渊中。

似乎没什么不对劲——他舔舔下唇——又突然听到大楼某处传来了女性的尖叫声。他无法判断具体位置,但听起来像从员工居住的楼层里发出的,短促地响了几次,然后就销声匿迹。

陈臻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情况,但不知为何,他又觉得刘姨或者其他员工会处理,犹豫许久,他还是没出门。

“……换一套衣服吧。”回过神来,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用早餐的时候,一同工作的几人都注意到,陈臻眼底泛着青黑,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有人打趣道:“小陈,昨晚梦到美女了?”

陈臻摇摇头,不知道梦到佛像更好,还是梦到美女更正常,总之,他不太愿意坦白,含糊地应了两句。

所幸别人不是真的关心他梦到什么,很快开始说起其他话题,比如有个新来的女孩正和刘姨闹呢,吵吵嚷嚷,非要离开这里。可前几天暴雨,上下山唯一的路被泥石流堵住了,清理需要时间,所以刘姨只能安抚她,说路一通就让人送她走。

谁知女孩还是不依不饶,就在走廊上喊有鬼,昨晚有许多东西在她房间外面走动。她惊惶得两眼直瞪,还是两个男同事壮着胆子上去把人按住,最后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令她睡下了。

陈臻越听越感到微妙,也许成为众人话题中心的女孩,就是他知道的那个?但他记得对方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行事也张扬,怎么一下子就疯疯癫癫了?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发现疗养院的药品很多,多得奇怪,不像保养身体用的。医生还教他帮忙给老人注射,每次完成,老人都会流露出十分愉悦、轻飘飘的神情。

没等他开口,几人看见刘姨过来了,当即殷勤地让出座位,陈臻也只得闭上嘴巴,默默地听。

刘姨自然是过来安排新任务的,今天是疗养院的住客们拜佛的日子,他们几个都要帮忙。昨天陈臻之所以要去打扫,也是为了现在做准备,那些老头、老太太可不好糊弄,说要拜佛,就得亲自上阵,谁劝都不好使。

被打岔后,谁都没有再提起昨晚的怪事,各自走开了。

很快到了礼佛的时间,陈臻与那位主支的老太太相熟,近水楼台,小心翼翼推着对方的轮椅,生怕碰着不平整的地方会颠簸。老太太倒是十分平和,膝上依然放着那本经文,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陈臻心里紧张,眼观鼻耳观心,乖顺地等待刘姨的吩咐,一点都没察觉老太太身上的不妥。

刘姨没有进佛堂,只在门外给每个礼佛的人送上三支香,老太太给陈臻解释,这香不能说买,要说请,基本上是三、五、七、九之类的单数。他们求个平平安安,用三支就够了,多反而不好,受不住。

陈臻搀扶着老太太在拜垫跪下,然后老老实实挪到一旁,这次他能够看清周围的装潢,凑近了,才发现佛堂里的柱子上缠绕的不是布条,而是圈圈符纸扎成的链子,一层叠着一层,仿佛紧紧束缚着。他认不得符纸上怪异的符号,看多几眼,那股冰冷的不适感就沿着脚底往上钻,令他回想起昨天的经历,赶紧低下头。

老人们各自诵经,嗡嗡嗡嗡,听在耳朵里实在让人犯困,站在陈臻身旁的护工就是上次与他一同打扫的人,忽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陈臻偏了偏头,看到他满脸惊慌,两人对视片刻,护工又开口道:“你有没有听到……”

闻言,陈臻突然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音色,略微耳熟,混在诵经声里。

见他神色有异,护工登时寒毛直竖,竟然不管不顾地将他一把推开,大喊起来:“不,我不要留在这里,他妈的,你们都是疯子!佛不保佑!它要出来了!它看着,看着鬼吃掉所有——”

陈臻猝不及防,如果不是动作快,扶住了柱子,这会他肯定整个人栽倒在地。护工发疯之际,那些礼佛的老人丝毫不见动摇,依旧垂着脑袋,专注于口中的经文,连陈臻认识的老太太也一直跪拜着,大半个人被阴影覆盖,身体绷得笔直。

刘姨当机立断,迅速喊人把发疯护工的嘴巴捂住,拖了出去,因此周围很快就安静下来。然而,这场面令陈臻联想到早餐时几人提及的女孩,以及疗养院中流传的闹鬼消息。他不敢往深处想,更不希望听到诡异的声音,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他在内心中忖度:所谓的鬼,和佛堂里的东西,似乎并不是同一个?

一个小时后,老人们一一起身,陈臻也连忙将老太太扶回轮椅上,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看起来更老了,满脸皱纹也不如平日柔顺,显出一丝古怪的狰狞。他隐隐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重感,仿佛坐在轮椅上的人已经死了,一动不动,但周围的环境不容许他思索太久,很快,另一行人步入佛堂,是中年男人、女人和几个年轻人,他们的面相和老人们有几分相似。

新来的这批员工们纷纷张望,怀疑这就是疗养院真正的老板和他的家人。

这时候,刘姨警告般盯着他们,示意加快速度,不许逗留。等他们把老人都送回了房间,逐一为对方注射药剂,恰好也到了午餐时间。陈臻着实没什么胃口,打包了一份盖饭,打算找个僻静角落解决掉。半途,他却听到有人争吵,越来越近,他只好急忙躲进角落。

“……让我走……滚……救命……”

声音不是同一人发出的,是一男一女,音色有些熟悉。陈臻轻轻后退几步,心跳诡异地急促起来,好像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不得了的场面。没多久,脚步声更近了,他屏气凝神,静静地看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刘姨,后面是几个医护人员,他们扛着两个被白色床单包裹起来的东西,里面还在动,不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刘姨还在不住地埋怨:“早就让你们多用点药……安神的玩意……要是它喜欢,别的就不用怕……”

陈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跟过去,这些人避开了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拐到另一条小路,来到了祭拜结束的佛堂外。陈臻远远看去,只能分辨出他们将两个东西搬进去了,出来时却是两手空空。

那是——人吧?

这一瞬间,他感觉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微风吹拂,湿气重的时候连皮肤都有如沾了水,黏答答的,又冷。那些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佛堂背后交谈,隐约能找到一点模糊的字眼,比如“活跃”、“时间快到了”、“压制住那些玩意”之类的。又过了十几分钟,他们终于停止交流,往大楼走去,没了人影的佛堂变回那个死寂的模样。

许久,直到陈臻手里的饭菜都凉了,他冷不丁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到底不敢凑近,也转身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

之后一直忙到夜晚,就在陈臻琢磨今天的所见所闻时,刘姨突然召集员工,告知他们,原来今天和老人们一起拜佛的果然就是现在家族的当家人和他的妻儿。老板对突然发疯的护工感到十分不满,让人将他和那个闹事的女孩都送下山了,所以他们这些剩下来的员工一定要安分守己,别整天胡思乱想。

给了一棒子,刘姨也不忘分甜枣,说他们因祸得福,本来要实习满一个月才能转正,如今得了老板的认可,从明天起就是正式员工了,工资也水涨船高。

本来还有些担忧的人立马高兴起来,财帛动人心,如果不是为了高薪,谁会愿意待在偏僻的山里,没娱乐也没地方购物。陈臻听了也有些兴奋,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维持到他被刘姨单独留下的时刻。

“小陈,是这样的。”刘姨包含深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先前闹事的两人,好像都和你有些关系,你有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陈臻一愣,不知怎地头皮发麻,不自觉缩缩脖子,装作无辜:“没,没有啊。我和他们也不算很熟,就是聊过几句。”说到这,他又想要小小试探一下,“对了,我曾经听那个护工说,他在佛堂里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他将自己的特殊遭遇隐瞒下来。

刘姨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摆摆手就让他去休息了。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陈臻也打定主意,把那天偷看到的场景忘了,也许被床单包着的只是祭拜用的工具,会动也仅仅是他的错觉。有句俗话叫好奇害死猫,他只想安生过日子,也许攒够这段时间的生活费了,他就辞职,重新找合适的工作。

然而,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又有人出事了——另一个年轻员工似乎犯了失眠症,精神不振,某天清洗浴缸的时候一头栽了进去,幸好被人及时发现,否则就要溺死在里面了。

陈臻细心,过去探望的时候和对方多聊了几句。那人对他没什么戒心,觉得大家都是一起进来的,算是同伴,便偷偷告诉他,这些天他总能听到怪异的动静。而上午工作的时候,他弯腰擦拭浴缸里的污垢,感觉有谁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还打开了进水阀。他拼命挣扎,那东西摁不住,一阵就消失了,这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但他不敢往上报告,毕竟有前车之鉴,他怕被送下山,拿不到这个月的工资。

说实话,除了频繁做梦,陈臻倒是什么都没听到,只能随口安慰了对方几句。那人倒是很快搬离了原来的房间,说也许是这地方晦气,他向刘姨要了楼层更低、附近人更多的房间。

如此一来,这层连续几个房间都变空了,陈臻没见过什么异象,也懒得搬动,就这么适应下来。不过他总能在湿冷的空气里闻到扑面而来的、浓郁的香火味,大概因为住客们拜佛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据说连部分老人都遇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可刘姨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表现得像早有预料。

她说,现在佛堂几乎每天都需要清洁,但新员工走的走、病的病,就剩下陈臻一个人顶用;干脆将这个作为陈臻的固定工作,让他一个人打理。此外,她又叮嘱了一些事,比如最好不要靠近佛像、不要乱动柱子上的符纸串、不要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佛堂,等等。

那么,陈臻一天的工作基本上就是费劲地推开大门,忍着哆嗦,仔仔细细将佛堂内外清扫干净,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就上楼帮忙。格外喜欢他的老太太一点都不介意他在佛堂花的时间更多,还告诉他,这么做会得到庇佑。具体是什么庇佑,她不解释,陈臻也不敢问。

陈臻对老太太的观感却有所下降,这是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突然不那么亲近了,每当老太太对他露出笑容,他就感觉自己像被盯上的雏鸡,一时不慎,就会被吞吃殆尽。不管怎样,他做事一丝不苟,嘴巴很严,旁人也说不出坏处。

今天有人来探望老太太,陈臻认得他们,是自己的顶头老板和老板娘以及他们的孩子。老板约莫五十来岁,人虽然生得高大,但面无血色,和他一同前来的妻儿也都是这样的面色,令人怀疑是不是身体不好。老太太心疼地抓着他的手,似乎在叮嘱什么,言语间甚至提到了陈臻,于是几人都望过来,将避到门旁的他弄得尴尬不已。

老板看得时间最长,着重观察了陈臻的长相,若有所思:“不错……”

紧接着,老太太也附和道:“他是个好孩子,这段时间平平安安的。”

陈臻顿感一股寒意沿着脊骨往上窜,直冲大脑。

既然老板来了,那么晚饭比平日还要丰盛许多实属正常,陈臻端着餐盘,刚想找个单独的空位置坐好,旁边就挤来了人。陈臻一看,哟,还是个熟悉面孔,就是那天声称被推进浴缸、病了一段时间的男人。

对方好像憋了一肚子话,见他对自己的举止无动于衷,赶忙说道:“我又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什么?”陈臻放下碗筷。

对方见状又挪了挪身子,向他这边靠,音量也压低,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前阵子我不是差点淹死吗?虽然刘姨说是意外,但是我不放心……除了我,还有几个发疯被送下山的人呢?后来我让朋友帮忙打听,说从前疗养院很少对外招聘,可这几年招的多了,才有消息流传出去……”

陈臻顿了顿,光听这些,他很难判断哪里出现了异常,毕竟山里环境特殊,疗养院又是较为封闭、局促的空间,有人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情绪波动比较大也不奇怪。他乖乖等待对方的下文,果然,那人舔舔嘴唇,紧张地补充了几句:“我觉得疗养院有鬼,真的,大家私底下都这么说。”

“然后呢?”陈臻以为还有更劲爆的消息,等了几分钟,才意识到对方已经说完了。

两人面面相觑,那人有些焦急:“那,那你要不要和我一样辞职,过两天有车上来,正好能走。”

原来对方想辞职又舍不得薪水,便尝试找个人陪,顺带增强自己的决心,不要半途后悔。可惜陈臻暂时没有离开的意向,他劝了一会,终究失望地走了。

实际上,陈臻对疗养院里的古怪有所提防,但他不觉得有多么危及人身,或者只是他胆子比较大,不认为自己会出事。最近的梦也都让他习惯了,那尊佛像挺着肚子,坐在上方含笑望他,他就站在原地听,听什么时候有声音响起,甚至还能分辨出具体的话:“过来……过来这里……过来呀……”

仅此而已。

由于有人精神出问题,不得不被送走,也有人主动离职,疗养院中新来的年轻人不知不觉只剩下陈臻一个,刘姨看他的眼神也愈发炽热,有事没事就安抚他,让他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工作。陈臻住的那层,现在仅有他自己的房间还有人,夜里安静极了,也不再有人惊恐地叫喊有鬼。

当他洗漱完毕,打算上床休息之际,总忍不住往窗外看去。颜色阴郁的佛堂依旧伫立在远处,不声不响,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又是清理佛堂的日子,这段时间陈臻将这里的一砖一石都记得清清楚楚,打扫也得心应手。老人们上的香烧出一炉又一炉的灰,但他们还是不安心,面相也越发老了,尤其那个老太太的变化最直接,也许因为陈臻对她印象深,总感觉她的整张脸皮好像快要掉下来,松松垮垮的。他也不再主动提起要帮对方念经书,他怕,有时候甚至不敢和老太太共处一室,找理由飞快躲出去了。

老太太反倒喜欢缠着他,说有他在旁边更安心,话虽如此,她真正能够安睡,还要归功于药物。因为医生不能时时过来,所以陈臻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些他分不清是提供营养还是影响精神的东西打入老太太的身体。

飘远的思绪被及时扯回来,陈臻缓缓吐出一口气,耳根微红,刚才他联想到了自己夜里的怪梦,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这几天梦境有了变化,他开始看见佛像的肚皮轻轻颤动,宛如临产的妇人,有活物藏在里面,将要破开这层障碍出来。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但越怕越好奇,顶着犯心脏病的压力,他一步一步靠近,当他和佛像的距离近到一伸手就能碰到,它的肚子忽然不动了。

陈臻讶异,下意识将掌心贴了过去,一瞬间,那处猛烈地抖动起来,他感觉自己的手被软绵绵的质感包裹住,一股吸力将他往里拉。他也着急地往外扯,用力也扯不动,慢慢连手臂、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然后整个人消失在佛像的肚里。

里面一点光都没有,很黑,却宽敞到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他掉进一堆湿黏的、柔软的东西中间,那东西还会蠕动,用故意拉长的声音喊他:“过来……过来呀……”陈臻不敢起来,因而对方愈发大胆,伸出拉长了的“手”,好多好多,一些抱着他的腰,一些勾着他的膝弯,还有一些钻到他的唇缝里摸来摸去,像要逼他答应。

随后陈臻就醒了,周身黏糊糊的,仿佛真的被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舌根也是麻的。

最为尴尬的是梦境往往带来生理反应,陈臻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关于佛像、大肚和黑漆漆房间的梦会引发情欲的高涨,他总要自己释放出来一回,才能继续入睡。周围一点其他声音都没有,只有他低低地呻吟,这种感觉实在过分奇怪。但他依旧没有一丝恐惧,与疗养院的鬼影、鬼声带给他的感觉不同,佛像内的东西只传递出柔和的安全感。

“唉……”陈臻叹息,手上的工作还没完成呢,没时间胡闹,他赶忙收敛心神,将垃圾扫起来。

然而,几分钟后,某种物品断裂的响动骤然传来——他茫然四顾,直到一串符纸从上面掉了下来,就落在眼前,他才反应过来。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判断,不光身旁的柱子,连同其他柱子上的符纸,也一并断裂了,如雪纷纷扬扬掉了一地。

这下陈臻连眼睛都不敢眨,手心里攥出汗,视野内的景象仿佛某种预兆,令他像个木头杵在原地,好一会才记得要通知刘姨。没多久,刘姨就领着人赶来了,平常云淡风轻的她也满头大汗,紧紧抓着陈臻的手臂:“小陈,小陈,你千万别乱跑,乖乖待在这里。”

陈臻刚从那股无形的心理束缚挣脱出来,有些腿软,确实只能傻傻地站着,看他们一边念经点香,一边恭敬地双手捧起符纸锁链,重新连接、加固,再次一圈圈绕过柱子挂好。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抬头直视佛像,哪怕一分钟,而陈臻无事可做,反倒紧盯着供桌后方腆着肚子的身影,目光中,那肥胖的腹部好似猛地一抖,又迅速平复下来。

“一定是看错了。”他自言自语,身体却很诚实,不自觉夹紧双腿。

在那以后,疗养院里的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怪异。

陈臻估摸是佛堂里发生的异状令大家紧张起来了,本就神态憔悴的老人们愈发提不起精神,忙碌的员工也像鹌鹑似的,除了日常工作,什么话都不敢讲。连刘姨都挂了一对大大的黑眼圈,衬着她涂得鲜红的嘴唇,更让人看出她的不安。她也不像从前那般喜欢拉着陈臻说话,独来独往,偶尔陈臻还能撞见她和其他人争吵,具体说些什么,他听不清楚。

整个疗养院,似乎只有陈臻一个人置身事外,茫然地、日复一日地清扫佛堂。那些重新整理过的符纸不知为何捆不牢固,有几根垂下来,被风一吹就“簌簌”地动。他兢兢业业地向刘姨报告过,但发现没人来处理后,就懒得再做无用功了,反正这些东西也吓不着他,一串串纸而已。

如果说大家不重视佛堂了……倒也不是,好几晚陈臻从梦里惊醒,都能看到原来紧闭的门窗被人打开,从佛堂中映出一点灯光,只是不知道那些人在里面做什么。老人们拜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哪怕是陈臻,看着一群腰骨不好、腿也不好的老人跪拜在那里,都要在心里敬佩他们的虔诚。

可老人们的神态无一例外都掺杂着恐惧,走进佛堂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股香火气弥漫在四周,非但不能安神,反而逼迫他们手脚颤抖,被扶起来时也好似马上要倒下来。陈臻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害怕日常侵扰的“鬼魂”,抑或惧怕佛像中的东西,又或者,两者具备。

但陈臻越发相信,佛堂中供奉的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佛,佛像中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玩意。休息时他曾偷偷用疗养院里差劲的网络查过,没有佛像会造成这样,更不可能在佛堂里缠绕大量的符纸。

他试探地问过刘姨,对方也支支吾吾,讲不清楚,被问烦了还会骂他多管闲事,整个人暴躁得很。陈臻只得噤声,见她顾不上平时的体面,匆匆忙忙上楼,便自己思忖片刻,心底对此的兴趣却愈来愈强烈了。

另一件令陈臻有点在意的事情,是他的梦,犹如一幕连续剧,现在一进入主题,就已经是那个昏暗的空间,周围湿答答的。他站不稳、坐不住,惶惶不安地想要爬起来,但底下软绵绵的玩意粘人,无数的“手”向他招来,动作间蕴含着觊觎、喜爱、渴望等情绪,强烈到无法被拒绝,最终陈臻满身都是沁出的汗水,深陷其中,连衣服遮掩的地方都覆盖着不停蠕动的东西。

那东西确实有一套理直气壮的规矩,先是顺着腰身往上摸,戳弄他的嘴唇,等他受不住了,漏出一点缝隙,它就立即蹭到里面勾着舌头玩耍;然后一通咂咂吮吮,陈臻往往理性动摇得快,身子倏地软下来,对方紧追不舍,开始从各个方向探入衣服里;陈臻忍不住挣扎,随即,抗拒的动作被强势镇压,那阵“过来……过来啊……”的呼唤一个劲朝他脑子里钻,令他退无可退,一边战栗一边被迫承受对方更深入的抚摸。

在梦里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想必不怎么好看,又怕又乱,发丝黏在脸颊上。

惊醒后,陈臻有些发懵,恍恍惚惚,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满脸涨红地收拾被弄脏的裤子和自己。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偶尔他会听见附近传来熟悉的叫

声,很轻、很飘渺,仔细去听就没了。

这种微妙的慌乱感跟随他一同进入佛堂,开展每天雷打不动的工作,陈臻抬起头,佛像半卧半坐,平日就感觉鼓胀的肚腹好似更饱满了,几乎垂到莲台上。他揉揉眼睛,些许淤泥般漆黑的液体凭空从底下流出,黏腻无比,好一阵才滴到供桌。

陈臻下意识走过去,伸手搬离香炉和其他贡品,那些黏液慢悠悠地淌开,他忍不住去碰,指头瞬间被菟丝子一样攀附的液体粘住了,还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香火味。他直觉这并不是他能够处理的,连忙跑出去叫刘姨,对方也不敢独自前来,领着四五个员工,刚踏进来,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趁机问:“刘姨,这是怎么回事?”

刘姨勉强挤出笑容:“佛像里头安置了东西……时间久了,就容易漏出来。没事,没事的,小陈,只要有你在,会没事的。”说到后面,她好似神情恍惚了,喃喃着,其他几个人也表现得不太正常,念叨着稀里糊涂的话,浑身发抖去收拾不断流淌下来的黑色粘液。

究竟是为什么……

陈臻打心底感到一阵恶寒,虽然刘姨有时候神神叨叨的,但如此直白地向他投来猎食一般的目光,还是头一回。许久,他看着佛像终于不漏出黏液了,供桌也整洁如初,才迎上去:“刘姨,接下来我还要每天过来做清洁吗?”

对方过了片刻才回过神,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不用了。小陈,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后头才能轻松些。”

看样子继续问也不会有结果,陈臻索性回屋睡了个午觉,直到傍晚才起来。食堂里很清静,没什么人吃饭,说实在的,他对疗养院里还剩多少人始终没有具体概念。除了住客们的房间,平日走在大楼里总感觉空荡荡,一直没听闻对外招聘的消息,所以他也把握不准到底缺人还是不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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