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蝶花美人图·下」(一)(1/5)
为何画师甄仁美会在柳知的官船上?此事当要再往前回溯几日。白如依、程柏和史都尉在分析案情时,都觉得,甄画师如果跑了,很可能已出了明州城。明州是大港,水路通达,逃跑最方便的途径肯定是爬上某条船,跑得远跑得快。但督帅府只是暂时接管明州,不便派兵往明州之外的地方追捕,亦不便直接下追捕文书或要求明州之外的地方衙门配合。这事应由明州府衙门做,但府衙仅存的官员官阶都不够高,发不出这样等级的公函,用不了大印。唯有求助柳知。程柏亲自写了一封书信,说明案情,附上白如依的剖析和甄仁美的画像等等,飞传与柳知。柳知接到后,当即发出寻拿告示。这篇告文后来成为了此类文书的模范,而今仍被各地方衙门学习。行文典雅庄重,大合官府体统;通俗明达,凡识字的百姓皆一看即懂;言析律法,慑之刑责,令案犯及包庇或知情未告者悚惕惴惴;明悬赏金,直惠利益,使围观者心动技痒。捕告发出未久,甄画师便被某城官府拿到,解送至柳知的官船。桂淳道:“当时白先生说,他觉得甄某往北跑了,还有人趣他,是不是学过掐算之法。结果真是如此。”巩乡长称赞:“这位白先生实似神异。”桂淳道:“我们当时也这么觉得。但白先生说,他虽在书里写过挺多神神鬼鬼的,他自己并不会占算,都是乱编的。他不过是推想了一下甄仁美最可能的作为罢了。”白如依当时分析。甄仁美是明州本地人氏。本朝官话偏北音,明州乃南方大港,当地百姓惯说官话,但言语里总是带着几分本地乡音。熟悉各地方言的人一听就知他是哪里人。甄仁美如果逃到乡村或小城躲藏,很容易被人发现他从哪来的。倒是去大城,天南海北各方人氏皆有,多他一个,如粮堆里多了一粒米一般,毫不突兀。所谓大隐隐于市,即如此也。甄仁美又不富,跑的时候带不了多少盘缠,行船跑车马的眼光都在油锅里炼过,一眼就能看出谁身上有事,大约携带多少银钱。他们这行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向官府举发旅客,但在路途中或少不了敲打敲打甄仁美,榨取些油水。甄画师兜里的银钱多要砸在路上,长久生活需得赚钱。他有了点岁数,体虚,手受过伤,干不了重活,应仍是做笔墨相关的营生,倘若去了小地方,他一口带明州音的官话本就挺显眼,再做笔墨行当,简直像把告示顶在脑袋上让人拿。到大城门路多,能安稳赚钱。从明州往南,大城路途较远。在明州北,则有一串大城,苏、杭、扬、江宁……每一座都是千古风流地,金玉富贵乡。甄仁美这样爱画春图的老画师,焉能不心动?白如依摸着下巴道:“他恐怕还想,柳知府由北来,老夫偏迎着他去,出他个乎乎的意料也!”程柏当时笑道:“本觉得先生臆测忒过,但听你这一说,又大感有理。也罢,待写进信里,请柳府君参详。”大城这么多,甄仁美会去哪一座?参详地图,看位置顺路线,算算甄仁美逃跑的时间和他兜里的钱,料想其多半在苏州。白如依又推测,甄仁美刚开始赚钱糊口多半不敢去画画。他字写得不错,画书绘常看书,同卖吉祥画的鲜戴交情好,对筮卜相算占之类应略知一些。这一类,真学极难,但乱编胡骗又很容易。多半他是支个摊儿帮人写写信看看相之类。只是,这样行当亦属江湖生意,寻常人不拜师入门轻易做不得,会被真正行里人教训。即便万幸遇到厚道长辈,不与他这临时讨生活的计较,行内年轻小辈肯定有觉得他硌眼的。将告示给苏州当地的衙门,多往那些市集杂乱之地散一散,自会有人举发。后续果如白如依所料。甄仁美正是在苏州被人举发,落了网。被抓的时候正在给人批流年。官差边给他套锁链,边笑着问:“先生没给自己算一算,今天适不适宜出门?”客人目瞪口呆:“都说这位先生清新不俗,非寻常相士可比。却是这样的不俗!”人群中有人笑:“他是个装把式的假仙,自然清新。看相算命可不是下馆子,尝个奇巧鲜儿,千古流传下的学问,哪容得瞎诌。”甄仁美经年累月被追债,锻炼出了胆识气概,挺身就套,向人群中嘲讽的方向一瞥,强撑门面,哈哈长笑:“老夫料定此去必无祸事,却是转危为福,方才同尔等一行。当下何必断言?且看结果!”围观人议论纷纷,嘲讽之人又拖长音道:“先生这辈子没上戏台,倒是可惜。”正请甄仁美算卦的那位土豪倒有几分被唬住,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人阔也不在乎仨瓜俩枣,仍掏出卦钱,又添上些许,递给差役。众目睽睽下,差役哪里敢收:“他是被发了文书追捕的,进牢都得住单间儿哩。这钱我们容他拿,他也暂时没处花,员外找个地方替他捐了积德吧。”甄仁美凝视土豪,微微眯起双目:“老夫与员外有缘,将此卦送你,无需卦资。”又深沉一点头,“员外必荣华五代,富贵一生。”被衙役挟着转身离去。众人目送其背影,倒多是钦佩。差役们也觉得甄仁美有些架势。兼众人皆知江淮知府柳知是位大清官,素被人赞颂仁爱,又是柳相爷之子,他点名要的人,全须全尾送去为上,所以甄仁美住在苏州府衙门的小单间里,有吃有喝,也没遭罪。甚至有衙役让他画过几张像,批过八字。待柳知官船到了苏州,甄仁美即刻被送到船上。几天后,柳知的官船抵达明州码头。柳知领江淮重地,官高明州知州两阶。明州府衙而今七零八落,竟凑不出合适的迎接排场,幸亏督帅府衙门再度伸出援手,揽下接迎事宜,连接柳知的官轿都是从帅府抬出来的。前去迎接柳知的人中就有桂淳。而今他讲述此段,十分谨慎,斟酌词句赞颂。“只恨卑职是个老粗,讲不出先柳府君万之一二的风采气度……卑职生在京师,后来南下在军中,再回京内,托大说一句,大人物也见过不少,但比得上府君的,真是数来都不用五根手指。”冀实见过柳知,颔首一同赞美。穆集、巩乡长和常村正附和仰慕。桂淳心道,他们必然当我为了拍小柳断丞马屁,巴结柳家人才这般说,哪知道我半个字的谎都没扯,这样的人物,真是寻常人一辈子都难见着的。他回忆当时情形,他们去接柳知,心情实有些复杂。他自从军起就在程帅帐下,程帅是跟着先怀王一同打出来的,但众所周知,这位柳府君的爹柳老太傅一向与怀王不太对付,屡屡向先帝进言削怀王的兵权,程柏也连带着挨过削。当年在桂淳看来,朝廷把柳老头的儿子派到明州,显然是所谓均衡之术。程帅亲自写信向柳大人知会案情等等乃正常公务。甄画师被迅速拿到,这位柳大人确实有才能手段。日后就如此这般公事公办呗。柳大人归州府衙门接待,待他到了,程帅出面跟他吃个饭,客气客气,而后桥归桥路归路,双方各派一两个人,偶尔碰一下,想来案子很快能破,也不用碰太久,之后事全归衙门,他们只管明州城和百姓们的安全就成。怎料程帅竟主动要去接柳知,他一提,州府衙门连客套都不多客套几句,立刻欢天喜地把球塞过来。如桂淳这样的小兵都觉得大帅的胸怀着实太广阔,赛过整片大海。程柏看出他们不情不愿的,教训道:“你们知道什么?这位小柳大人乃当世一流的人品,与怀王殿下甚有交情,不敬说一句,跟他爹老柳大人完全不一样,你们见了就晓得。”由是桂淳与一众亲兵站在岸边迎接柳知时,见一位身着红色官服的人在众人簇拥中下船,不禁暗暗凝神,用挑剔的目光细细打量。他而今仍记得,初只远远看到身形时,便心中一动,不得不暗道,不愧世家出身,相爷之子。待再走近些,看清面目,他这大老爷们儿都眼前内心瞬间空了一空,待缓过神,满心唯有赞叹,搜肠刮肚却找不出什么词句形容比喻,只剩一句——世上竟有如此人物!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人家怎么就恁会长呢?!而今再回忆,桂淳仍觉得,他当下尚找不出第二个与柳知相似的人。若单论相貌,先怀王与今怀王父子,当朝的兰侍郎,云太傅,在桂淳看来都可称稀世绝色美男子,比之柳知,各有千秋,他个老粗不好评断高低。但令人稀罕的是,柳知虽出身高门世家,当时亦已当了挺多年官了,却是一身超尘脱俗的浓浓书卷气,仿佛仙人一般。只是在桂淳看来,有些瘦了,过于文弱,脸色也偏苍白。再拿当今人物对比,如柳大人的妹夫兰侍郎,明明是苦出身,气质却越来越雍容和润,一看就是官场境界越修越高。当前在座的柳桐倚,面容颇似其父,两人身量也差不多,但气韵完全不同。小柳断丞少年气浓重,好像南方春天的柳树,嫩绿嫩绿的,生机勃勃,枝叶正在萌发。柳知则让桂淳想到帝京郊外群山清晨的秋景,极蓝的天,极清的气,锦绣绚丽。程柏亲自上前迎接柳知,两人互相见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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